李文?。悍g是孤獨的職業
發布時間:2004-12-10    信息來源:新京報    瀏覽次數:4781
首譯卡夫卡《變形記》與??思{心靈相通與《世界文學》風雨同行   李文俊平時總是瞇著雙眼,或許他是不想看到外面的喧嘩和騷動,希望在心靈里為自己留下一片凈土。   從卡夫卡開始   編輯提示   直到今天,還有很多讀書人在舊書攤尋覓1979年的《世界文學》,因為在當年的第一期,這本雜志刊出了李文俊翻譯的卡夫卡《變形記》,說這本書影響了作家們的創作是遠遠不夠的,它還深深影響了幾代讀者的閱讀趣味。   有一本書,我現在找不到了,是我和施咸榮等4個人合譯的《在路上》,不是署我們的本名,所以看不出是誰譯的,這本書當時在“文革”期間是作為內部書出版。   “文革”的時候外國文學都沒法出了,老是出一些阿爾巴尼亞、朝鮮的書,沒有什么味道。不過可以出一些內部書,說是給領導和有關方面參考的,我后來聽說,好多人都受到這些內部書的影響。   當時上海譯文出版社想要出一批書,他們找我咨詢意見。我經??磭獾膱罂?,知道卡夫卡在外國很受重視,我們國家搞德語的翻譯家卻都沒聽說過他,甚至包括馮至當初在德國留學的時候,卡夫卡還不為人知,他是從英國開始流行起來的。我對上海譯文說:“要譯就譯卡夫卡?!?  結果出了六本卡夫卡的小說,作為“反面教材”在“內部發行”,其中一本就包括比較有名的《變形記》,改革開放后,很多青年作家說他們文革時在父兄那兒看到過這本書。   到了《世界文學》復刊的時候,我請我學德語的太太從德文版給我重新校對了一遍《變形記》,好像發表在《世界文學》的第一期吧,沒想到它在青年人中反響那么大,他們說很受震動,想不到小說還可以這么寫。我也看過一些作家的作品,看得出來是受了卡發卡的影響。   對于卡夫卡的寫法,我倒并沒有像他們那樣驚奇,因為我的工作之一就是介紹西方文學,之前已經看過很多英美的作品。后來我就不翻譯卡夫卡了,他只是經過我的手從西方引進來,而卡夫卡的作品還是應該由學德語的人來翻譯。   差點翻譯海明威   編輯提示   大概很少有人知道李文俊還翻譯過海明威,在那個重建文化基礎的時代,翻譯任何一位大家都可能產生巨大的影響。不過李文俊大概不會一直翻譯他,就個性而言,海明威未免過于喧嘩。   “文革”結束之后不久,上海譯文出版社找我翻譯《喪鐘為誰而鳴》,但要求我先試著譯幾千字給他們看,可見我當時地位不高。   海明威是美國最有名的作家,可是改革開放初期,中國并不大介紹海明威,因為他的書里面對西班牙共產黨和蘇聯有些看法,不過我覺得不應該因為這個原因影響海明威的書在中國翻譯出版。   我與上海譯文簽訂合同后就開始著手翻譯……那時候有一位老領導,他的一個學生突然寫信給他,請求他幫忙出版自己翻譯的《喪鐘為誰而鳴》,這個人本是一個電影學院的學生,被打成右派的期間翻譯了這本書,而他以后也再沒有進入翻譯圈子。   這位領導寫信給人民文學出版社,人民文學出版社又轉給了上海譯文出版社,上海方面覺得不好駁他的面子,把信轉給我,問我該怎么辦?雖然我已經翻譯了幾萬字,但既然有這樣的情況,我又何必破壞呢?我就跟上海譯文取消了合同,不再繼續。   如果當時我翻譯完了那本書,以后翻譯什么我也說不準,說不定我就會繼續翻譯海明威呢?但那時候的觀念和現在不一樣,不譯就不譯吧,我也沒有要求賠償,幾萬字就算是白譯了。   與??思{心靈相通   編輯提示   《去吧,摩西》里面有一個短篇《熊》,李文俊曾經不止一次地提到過它,讀者可以從中感到李文俊對這部作品的喜愛。譯者往往比評論家更熟悉,也更理解作者,在眾口評說《喧嘩與騷動》、《押沙龍,押沙龍!》的時候,低調得多的《去吧,摩西》或許更能體現??思{的精神。   ??思{這個人比較孤獨,內心傲慢,就像一塊孤獨的礁石,任憑浪潮的沖擊。他需要人去體會他的孤獨,我能夠與他心靈相通,或許是因為我也是那種要在心靈里為自己保留一塊干凈的地方的人吧。   其實,翻譯是很孤獨的職業,一天只能翻譯幾百字,常常幾個小時過去了,那些長句還是剪不斷理還亂。翻譯也沒什么和人家溝通的,在中國研究??思{的人又很少。我是個孤僻的人,不太喜歡與人打成一片,覺得與人聊天浪費在禮儀上的時間太多了,寧愿看書。   上世紀50年代,我還是小編輯的時候,就在外國期刊上看到過對??思{的介紹,那時候美國最有名的作家就是海明威和??思{,國際上都知道海明威,但是中國對??思{知道得比較少。1958年,我從??思{的集子里選了兩個短篇找人翻譯———我那時候似乎還不夠資格翻譯??思{。   翻譯??思{的作品之前,有人約我編過一本《??思{評論集》。我想:光說人家好,卻不把他的作品給人看?所以我就開始翻譯??思{了。大家認為《押沙龍,押沙龍!》是他最難、最偉大的一本書,我把它譯出來,算是了卻我的一樁心愿。但我自己最喜歡的是《去吧,摩西》,??思{的特點都可以從這本書里找到。   在翻譯《喧嘩與騷動》的過程中,我曾經寫信給錢鐘書向他請教幾個問題,錢鐘書說:“??思{的東西很煩悶,不過雖然煩悶也有它存在的理由,翻譯恐怕吃力不討好,你的勇氣和耐心值得上帝保佑?!币藻X鐘書的一貫作風,他對??思{說些不恭敬的話,也不稀奇。   ??思{有他陰暗的一面。他到處跟人說他在當空軍的時候給人從空中打下來,腦袋里還留存著子彈。其實他還沒從軍校畢業的時候,第一次世界大戰就結束了,這成了他的心病。??思{個子很矮,但老愛裝得很高,所以喜歡騎馬,結果從馬上摔下來摔死了。   生活中的??思{就像個滑稽演員,自負又可笑。他在書里面有時候裝模作樣地說出很多冠冕堂皇的話,顯得很神氣很雄壯,像莎士比亞的歷史劇里的那種說話腔調。我雖然知道他本身是個什么樣的人,但也只能給他原樣譯出來。   搞翻譯就好像以前演小丑的人,在主人后面裝模作樣,主人在前面很威武的樣子,你要學他,又得知道自己是在學。   《世界文學》五十年   編輯提示   李文俊說自己的一生平淡,但對讀書界來說,《世界文學》卻不是一本平淡的雜志,雖然今天的《世界文學》不再有當年的影響力,這或許是一件好事,至少表明最基本的文學積累已經在上一個時代完成了,今天的《世界文學》扮演的是一個更前沿的角色。   我這個人一生過得太平淡了,沒有驚險;我是跟著《世界文學》一塊成長的,從來沒有離開過它。   當初報考復旦新聞系是受了蕭乾的影響,可是我考上時他已經離開了復旦,后來卻在《世界文學》雜志社碰到了他———他到了《譯文》(《世界文學》前身)做編輯部副主任。茅盾是主編,我記得他來開過會,是屬于和大家見見面的意思。他穿一身紡綢“短打”,手執折扇,一雙尖頭黃皮鞋,反正看上去不大像是部長。   那時候每一個譯者的東西我們都要查對原文,如果我覺得他譯得不對,就用鉛筆寫在旁邊,然后交給組長看,組長看了再給蕭乾看,這就相當于改作業了。最后拿給譯者本人看,等他回稿過來,我再看一遍,等于是上了好多年的翻譯課。   有名的比如周作人、王佐良的稿子我都看過。開始我是看第一遍的,后來我就成了看第二遍、第三遍的,一點點往后挪———相當于從學生做到助教又變成教授。   二三十歲的時候,我們只能打打雜,領導不會把重要的翻譯工作交給你,翻譯也只是翻譯次要的、薄一點的作品,譬如60年代我翻譯過美國鄉土作家加蘭的作品?,F在的年輕人比我們那時候容易出頭,我們那時候且出不了頭呢,你做一點事情就老說你有個人名利思想。等到我們剛開始要翻譯一點東西的時候,“文革”又來了。   上世紀80年代的時候,人們排隊到新華書店買世界名著,《世界文學》每期的銷量也有三十幾萬。商業浪潮來到之后,《世界文學》的銷量就慢慢地下滑,現在大家都去看《誰動了我的奶酪》那樣的書了。   采寫/攝影:劉晉鋒   ■人物簡介   李文俊   原籍廣東中山,1930年生于上海,1952年畢業于復旦大學新聞系。多年在《譯文》與《世界文學》工作。1988—1993年任《世界文學》主編?,F為中國翻譯工作者協會副會長兼文學藝術翻譯委員會主任。著有《美國文學簡史》(合作)、《婦女畫廊》、《縱浪大化集》、《??思{評傳》、《尋找與尋見》等。譯有美英文學作品多種,如《鳥雀街上的孤島》、《我愛你,羅尼》,包括??思{的《喧嘩與騷動》、《我彌留之際》、《去吧,摩西》、《押沙龍,押沙龍!》等。   ■記者手記   先生的夫人張佩芬同樣是一位翻譯大家,以翻譯另一位諾貝爾文學獎得主赫爾曼。黑塞的作品而聞名。   因為翻譯《押沙龍,押沙龍!》,先生把自己累垮了,發作了心肌梗塞住進醫院。張佩芬先生回憶起這件事的時候,說那時候大家都以為她會擔驚受怕,不理解她怎么那么平靜。她回答說:著急有什么用呢?況且,人的生老病死是很正常的。   張佩芬先生性情開朗,臉上幾乎看不見皺紋,笑聲仍如銀鈴般悅耳,我禁不住問她何以能保持如此年輕的心態?她說:“我有一個經驗可以拿來給大家分享,就是不要拿別人的錯誤懲罰自己?!痹疽恢背聊徽Z地站在一旁的李文俊先生聽到這句話之后,突然插話進來說:“這句話是外國的諺語?!迸宸蚁壬蹲。骸拔乙恢币詾槭俏易约合氤鰜淼?!或許是我們想到一塊去了呢?”文俊先生卻“毫不留情”,不依不饒地說:“肯定是外國的諺語,要是去查,一定可以查得到?!?  我問文俊先生是否常與夫人合作?他說:“不,她有她自己的事業,她一點都不崇拜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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